蘇東坡筆下的大美海南:茲游奇絕冠平生

《東坡笠屐圖》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《東坡笠屐圖》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《東坡笠屐圖》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《東坡笠屐圖》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
【記者曾慶江/海南報導】蘇軾(號東坡居士)總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。每到一個地方,他都能將自己的情懷釋放於山水之樂、風情之美,進而成就精品佳制而為天下傳誦。晚年時,蘇軾以老邁之軀謫居海南3年,原以為會葬身海外,但是,最終他不但活色生香地活了下來,得以重返中原,而且還深深地體會到了海南的生態美,發出了“茲遊奇絕冠平生”的感慨。是的,發現獨特的海南美,是蘇軾這3年最奇絕的經歷……

澄邁縣老城鎮東水港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澄邁縣老城鎮東水港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
到達海南之前,蘇軾對大海並不陌生,因為在他之前,諸多名家都吟詠過大海。比如“海上生明月,天涯共此時”“長風破浪會有時,直掛雲帆濟滄海”……海洋的曠達、浩瀚是那麼地令人神往。但是,這些詩句中的大海,只不過是詩人腦海中代表遙遠的一個意象而已,實際上的大海兇險無比。在蘇軾心中,也大抵如此。正因如此,紹聖四年(西元1097年)蘇軾接到被貶海南的詔命後,陷入了深深的絕望。

位於黎母山的鸚哥傲瀑布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位於黎母山的鸚哥傲瀑布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
從惠州到海南,先要到大陸最南端的雷州,然後再換渡船過海。和前人一樣,他在登船之前也選擇了祭祀海神,因為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怎樣的風雨。在經過舟船顛簸之後,蘇軾終於登陸海南島。初至海南,眼前是他從未見過的美麗景象。3年之後,被赦北歸的蘇軾在澄邁通潮驛登船(另一觀點認為從瓊州府離瓊)。立於海邊渡口,蘇軾一下子想起3年前自己初登海島時的場景,不禁吟出“倦客愁聞歸路遙,眼明飛閣俯長橋。貪看白鷺橫秋浦,不覺青林沒晚潮”的詩句。這是《澄邁驛通潮閣二首》中的一首。本來還想著歸途遙遠,因此懷著愁緒在海邊徘徊,突然發現一座高閣俯視著跨水長橋,不覺眼前一亮。蘇軾迷戀地看著白鷺在水邊飛翔,不知不覺中晚潮悄然而退,只剩下一片青蔥的樹林漸入暮色之中……東坡對海邊生態美的細緻描寫,引發了人們的共鳴,後來“通潮飛閣”一直被列為“澄邁八景”之一。

五指山市毛陽鎮牙胡梯田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五指山市毛陽鎮牙胡梯田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
元符三年(1100年),蘇軾終於等到了赦還內地的詔命,但是他對海南已經產生了深深的依戀之情。在用了兩個月時間和海南朋友告別後,他於六月二十日登船離開海南。星夜渡海,蘇軾感慨萬千,寫下了著名的《六月二十日夜渡海》:“參橫鬥轉欲三更,苦雨終風也解晴。雲散月明誰點綴?天容海色本澄清。空餘魯叟乘桴意,粗識軒轅奏樂聲。九死南荒吾不恨,茲遊奇絕冠平生。”在這首詩中,我們既可以體會到蘇軾北歸的欣喜,也能感受到他對海南的依依不捨。

海口市瓊山區三門坡鎮生產的荔枝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海口市瓊山區三門坡鎮生產的荔枝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
除了表達情感,“雲散月明誰點綴?天容海色本澄清”這兩句詩對海南海洋生態美的刻畫也非常傳神。月朗星稀,海天相接,一派寧靜的氣象。夜色的恬適安寧與詩人九死不恨、澄澈清明的心境相融合,讓人們看到了一個新生的蘇東坡。是啊,堅守自己的心性,內心如皓月般皎潔,如碧海藍天般澄澈,他最終迎來了雨住風停的朗朗乾坤。

《東坡詠春圖》(國畫)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《東坡詠春圖》(國畫)。(圖/記者曾慶江攝)

蘇軾之所以能夠“一蓑煙雨任平生”,除了借助佛道之學進行自我調適外,“隱逸之宗”的田園詩人陶潛對他的影響也非常重要。在海南期間,他最重要的詩歌創作成果就是寫完了自惠州開始著筆的87首“和陶詩”。

《和陶擬古九首》是蘇軾“和陶詩”的代表作,其四寫道:“少年好遠遊,蕩志隘八荒。九夷為藩籬,四海環我堂。盧生與若士,何足期渺茫。稍喜海南州,自古無戰場。奇峰望黎母,何異嵩與邙。飛泉瀉萬仞,舞鶴雙低昂。分流未入海,膏澤彌此方。芋魁倘可飽,無肉亦奚傷。”蘇軾說自己從少年時起就喜歡遠遊,來到海南島更能釋放自己的情懷。你想想,“九夷”成為院落的“藩籬”,“大海”環繞堂前屋後,該是多麼愜意。真可謂是不放達非東坡!不僅如此,這裏的人們愛好和平,自古以來就沒有發生過戰爭,實在是讓人心生歡喜。


當然,最讓蘇軾感喟的莫過於海南島的自然美。你看,風姿綽約的黎母山高高地矗立在海島中部,即便與嵩山、邙山相比也毫不遜色。遠遠望去,飛泉直下萬仞,非常壯觀。四周白鶴環繞低飛,幽靜而閒適。發源于黎母山的眾多河流,在奔騰入海前潤澤了萬物,造就了海南的豐饒。

蘇軾在這首詩中表達了自己在海南安之若素的心境,即便無肉可食,用本地芋頭填飽肚子也挺好的。“飛泉瀉萬仞,舞鶴雙低昂”更是描繪了黎母山氣勢磅礴又恬靜自然的風貌,人們可以在此領略大自然的動態之美和寧靜之美。身處這樣的自然環境中,生活條件艱苦的蘇軾,找到了新的生命支點,心靈獲得了昇華。

在蘇軾寫于海南的詩作中,像“飛泉”“舞鶴”這樣的自然景象比比皆是。很多自然景象,一經他點染入詩,便有了意境和靈氣。紹聖四年(1097年),蘇軾在前往昌化軍(今儋州)的途中經過儋耳山,道旁被人遺棄的石頭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,他寫下《儋耳山》一詩:“突兀隘空虛,他山總不如。君看道傍石,儘是補天餘。”具有補天之能的道旁石頭,卻無人賞識被無情拋棄,可謂是懷才不遇。但是,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即便是被遺棄,它依然是一塊具有補天之功的石頭,又豈是其他普通石頭可以比擬的?在自然景象中,品味人生禪機,正是蘇軾所長。


蘇軾是著名的美食家。他能把尋常的食材加工成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,對於自然界的美食更不會輕易放過。在惠州品嘗荔枝之後,蘇軾曾大發感慨:“日啖荔枝三百顆,不辭長作嶺南人。”殊不知,長於嶺南之南的海南荔枝,風味更勝一籌,怎能不讓蘇軾大快朵頤呢!

黎子雲是蘇軾到海南之後交往的本土文人,兩人互動往來很多,並有詩詞酬唱。黎子雲住處簡陋,蘇軾和昌江軍軍使張中等人便湊錢幫其改造房屋,並將之命名為“載酒堂”,後來這裏成為蘇軾在儋州敷施文教的重要場所。蘇軾還寫下《和陶始春懷古田舍二首》贈給黎子雲。其中第二首寫道:“茅茨破不補,嗟子乃爾貧。菜肥人愈瘦,灶閑井常勤。我欲致薄少,解衣勸坐人。臨池作虛堂,雨急瓦聲新。客來有美載,果熟多幽欣。丹荔破玉膚,黃柑溢芳津。借我三畝地,結茅為子鄰。鴃舌倘可學,化為黎母民。”這首詩表達了蘇軾對黎氏兄弟安貧樂道的讚賞,並希望通過捐資為他們修葺房屋,讓他們過上美好的生活。蘇軾還設想黎氏兄弟新居落成之後的情況:茅茨換上了新瓦,再也不怕風吹雨打。客人來了,有漂亮的廳堂接待,屋子兩旁的果子熟了,令人賞心悅目。我都羡慕得要在旁邊建造房子,與黎氏兄弟結為鄰居了。如果能學會說本地話,都希望變成黎族同胞了。當地淳樸的民風和良好的生態環境,讓蘇軾對海南產生了強烈的情感認同,並寫下詩句:“我本儋耳人,寄生西蜀州。”


詩句“丹荔破玉膚,黃柑溢芳津”,表達了詩人對海南豐富的物產,尤其是佳果美饌的由衷讚美。初夏,紅彤彤的荔枝熟了,裂開了殼,露出潔白的果肉;秋天,黃澄澄的柑子掛滿枝頭,香氣四溢。這樣一個生機盎然、碩果累累的海南,怎能不令人心馳神往呢?當然,除了荔枝、黃柑,桄榔、刺桐、木棉、沉香、芥菜等也被蘇軾寫入詩中。蘇軾謫居海南期間的詩作,可謂是一部微型的物產志。


相較於中原地區,海南四季差別不太明顯,這裏的春天仿佛是短暫的、不露痕跡的。但蘇軾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,在他的筆下,海南的春天是多姿多彩的,甚至是熱情洋溢的。

新春伊始,萬物開始展現出蓬勃向上的生命力。蘇軾在《庚辰歲人日作,時聞黃河已複北流,老臣舊數論此,今斯言乃驗,二首》其二中寫道:“不用長愁掛月村,檳榔生子竹生孫。新巢語燕還窺硯,舊雨來人不到門。春水蘆根看鶴立,夕陽楓葉見鴉翻。此生念念隨泡影,莫認家山作本元。”這首作於正月初七的詩,很有節奏感,描繪了初春時節的海南春色。看啊,那檳榔結了小果子、竹子長出新枝,呢喃的燕子在新巢邊窺視我的墨硯……在詩人的筆下,自然界充滿野趣,動植物之間、動植物與人類友好互動,春天是生動的、有溫度的。


蘇軾的詞作《減字木蘭花·己卯儋耳春詞》寫作時間是元符二年(1099年)立春,這是蘇軾到海南後度過的第二個春天,南遷後很少填詞的他熱情地讚美了海南的春天。“春牛春杖,無限春風來海上。便丐春工,染得桃紅似肉紅。春幡春勝,一陣春風吹酒醒。不似天涯,卷起楊花似雪花。”立春之日,春風徐徐,農夫們鞭打泥牛,用犁杖翻起土地,開啟新一輪勞作。村落周圍立著春幡,桃花和楊花交相輝映,分外妖嬈。更有意思的是,在詩人眼中,人們為了裝點春天,祈求春神將桃花染成肉紅色,別有一番情趣。風過處,楊花飄落,像極了內地寒冬時節的片片雪花。寫到這裏,蘇軾或許想起了自己的故鄉,感到海南和內地有同樣的景色,因此有了“不似天涯”的感慨,當然更有將天涯視為故鄉的情感認同在其中。在這首詞中,蘇軾非常講究煉字,用兩個“紅”字、兩個“花”字襯出七個“春”字,生動展現了海南春天的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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